摘要:《宋史·蠻夷列傳二》所說梅山四至的“西抵邵陽白沙寨”中的“白沙寨”在現(xiàn)今邵陽市城步縣威溪鎮(zhèn)區(qū)域內(nèi)。白沙寨設于太平興國二年(977),當初為封禁梅山瑤民而用,后成為宋代開梅山、征收梅山瑤民賦稅的地界標記。熙寧五年(1072)開梅山時,宋廷臨時設置新化縣管理梅山,熙寧六年(1073)對該區(qū)域重新規(guī)劃,將其一分為三:上游段劃歸武岡,新設武陽、關硤、城步等寨作為特殊的縣級派出機構,對其行使行政管理權限;中游段仍屬新化;下游段新劃出一個安化縣。 關鍵詞:《宋史·蠻夷列傳二》;梅山核心區(qū)域;白沙寨;一分為三 古代“梅山”的區(qū)域范圍,可以說是有關梅山文化研究中討論最為熱烈、意見分歧也最大的一個話題。三十多年來,有相當多的學者參與該話題的討論。著名民俗學家、地方史專家馬少僑先生是最早提出和參與討論這一問題的學者。他在《梅山蠻與梅山教》一文中引用了《宋史·蠻夷列傳二》“梅山峒蠻”記載章惇熙寧五年(1072)有關古“梅山”地域最原始的劃分依據(jù):“東起寧鄉(xiāng)縣司徒嶺,西抵邵陽白沙寨,北界益陽四里河,南止湘鄉(xiāng)佛子嶺!盵1]并以道光《寶慶府志·大政紀》和明《肇域志》加以佐證,最后得出結論:“梅山溪峒的中心是現(xiàn)在的安化、新化兩縣,旁及桃江、漣源、冷水江、新邵、隆回、洞口等縣的部分地區(qū)。”[2]與馬少僑觀點大同小異的還有盧智朗、易永卿和張式弘等,其觀點分別見《“梅山”今考》[3]《梅山的由來與梅山文化的地位和影響》[4]《梅城是梅山文化發(fā)祥地中心》[5]等文。對梅山核心區(qū)域討論持不同觀點的代表人物有陳子艾、李新吾等,他們提出:北宋時的古梅山峒區(qū)域應包括雪峰山全區(qū)上中下三段的全地域,大致包括今天長沙市的寧鄉(xiāng)縣西部;益陽市的桃江、安化兩縣;常德市的桃源縣南部;婁底市的婁星區(qū)及由東向西的雙峰縣、漣源市、冷水江市、新化縣;懷化市的沅陵縣、辰溪縣,以及溆浦縣東部;邵陽市北部的新邵縣,西部的隆回、洞口兩縣和綏寧縣的西北部地域[6]。陳、李兩人是通過實地考察,即田野考古的方法得出的結論,很有參考價值。當然,如果能在實地考察的基礎上再結合《宋史》的文字資料分析就好了。綜合以上諸位學者的觀點,流行最廣、影響最大的觀點,即北宋開梅山時只劃有兩個行政區(qū)域:新化和安化兩個行政縣的建制,所以梅山區(qū)域就是以新化和安化為核心區(qū)域,至于其他一些區(qū)域范圍,只是因為宋代及其后各朝代,這兩個縣域比現(xiàn)今的管轄范圍大得多而已。這一觀點的首倡者是馬少僑先生。后來諸多學者的觀點都是在馬老論述基礎上的補充,即使是史料的引用也沒有在馬老的基礎上有太多突破。在以上諸位學者中,相對接近歷史真實的應該是陳之艾、李新吾的看法,但他們論證的范圍還不是很具體,主要是未能提出令人信服的證據(jù)。筆者認為,宋代開梅山后,并不是只將其劃歸新化、安化兩個縣級行政區(qū)域,而是一分為三,即劃歸三個行政區(qū)域管轄,還有一個就是武岡。因此,宋代梅山的區(qū)域范圍環(huán)繞整個資江流域的雪峰山脈,其中上峒梅山的區(qū)域范圍囊括了現(xiàn)今城步、新寧,武岡西部、西北部的一大片地區(qū),以及綏寧的大部、洞口的西部和西北部的廣大山區(qū)。上、中、下三峒梅山有大小兩種說法,前文所列舉的民間說法主要流傳在新化和安化,屬于梅山腹地的小范圍說法,并不能代表整個梅山地區(qū)的民諺流傳。因此,為了將這一問題引向深入,我今天就《宋史》中所見梅山區(qū)域問題談點個人看法,以就教于“梅山文化”的研究同人。對梅山在宋代的區(qū)域問題,相持不下、爭論最多者當數(shù)《宋史·蠻夷列傳二》中的“西抵邵陽白沙寨”一句,這也是確定梅山區(qū)域的直接證據(jù)。那么,宋代這個“白沙寨”到底在哪里?馬少僑沒有指出“西至邵陽白沙寨”中“白沙寨”的所在地。盧智朗提到了《宋史》記載梅山區(qū)域的“四至”對應現(xiàn)今的地區(qū)是:寧鄉(xiāng)司徒嶺在今安化高明鄉(xiāng)境內(nèi);邵陽白沙寨在今隆回縣境;益陽四里河,即今桃江泗里河鎮(zhèn);湘鄉(xiāng)佛子嶺,今名失考[3]。羅白云即認為:“東起寧鄉(xiāng)司徒嶺”就是距梅城四十多公里的司徒嶺;“西抵邵陽白沙寨”,即今邵陽市新邵縣的白溪鎮(zhèn)地域內(nèi),離梅城西南約六十公里;“南止湘鄉(xiāng)佛子嶺”在今婁底市的伏口地域內(nèi);“北界益陽四里河”即今桃江縣的泗里河鎮(zhèn)地域,距梅城北約五十多公里[7]。周探科認為宋代“白沙寨”在隆回司門前鎮(zhèn)的可能性最大[8]。以上三位學者關于梅山“四至”的看法,其中“三至”并無大錯,也從未有人提出太多異議,但他們有關“西抵邵陽白沙寨”現(xiàn)今地址的說法,史料和實物證據(jù)均不足。盧智朗說邵陽白沙寨在今隆回縣境,沒有提出太多證據(jù)。而羅白云說這個“白沙寨”是今新化縣白溪鎮(zhèn),即太平興國二年(977)翟守素所設的五寨中的“白沙溪”的證據(jù)也沒有什么說服力。因為,太平興國二年(977)翟守素平梅山亂后,只在邵州(主要是武岡)和長沙寧鄉(xiāng)設過軍事寨堡封禁梅山瑤民。以北宋曾公亮署名撰寫的軍事著作《武經(jīng)總要》提到太平興國二年(977),翟守素在邵州所設十五寨中有“白沙寨”,并提到邵州所設十五寨原因:“湘南有梅山洞,連數(shù)州界。開寶中,江左用兵,乘間寇武崗;暨宋初,抄盜不止,命將平討,置十五寨守之。”[9]同時又說“武岡縣寨”的設立是“舊城置寨,控梅山洞口。開寶、太平興國中,梅山洞左甲首、右甲首寇寨城,發(fā)潭州兵平之”[9]。《武經(jīng)總要》還記載了“寧鄉(xiāng)縣七星寨”的設置目的:“寧鄉(xiāng)縣七星寨,在寧鄉(xiāng)縣地,控梅山洞口,太平興國中置,以制蠻獠。”[9]這就與《宋史》“梅山峒蠻”條的記載相印證①。說明太平興國年間翟守素平定梅山之后,在梅山的南出口邵州設置了十五個軍事寨堡,這十五個寨堡絕大部分設在被瑤民沖擊最大的武岡地區(qū),只有極少數(shù)設在邵陽縣,而在長沙方向設置了寧鄉(xiāng)的七星寨。太平興國年間,北宋朝廷并未在新化設立軍事寨堡。當然清同治十一年(1872)所修《新化縣志》有“梅山蠻,太平興國六年發(fā)潭州兵擊破之,置五寨以控御諸蠻”[10]的記載。其實,新化設寨,《大明一統(tǒng)志》就有記載,該書卷六十三《寶慶府》“新化縣”條:“宋以縣之大,猺洞地,置為五寨。熙寧中置新化縣,屬邵州。”[11]981至于新化五寨具體的寨名,《宋史·地理志四》“新化”條下有小注:“熙寧五年收復梅山,以其地置縣。有惜溪、柘溪、藤溪、深溪、云溪五寨。”[12]2200說這五寨是開梅山之后設置的。《大明一統(tǒng)志》這條史料說得更明顯,因為新化縣管轄面積寬,又是“猺洞地”,所以設置五個這種寨級基層組織來協(xié)助管理。說明這五寨不是太平興國年間為封禁瑤民的軍事寨堡,而是開梅山、新化縣建立之后具備文武雙重功能的基層行政組織。說縣域面積太大,當然是只有開梅山、新化成為一個縣之后,才因縣域面積太大,要設置一些基層行政派出機構來協(xié)助管理。如果是太平興國年間,沒有新化縣,怎么有縣域面積大的可能呢?而且,為封禁瑤民所設置的寨堡,主要是考慮溪峒出口的多少,而不是考慮其面積的大小。而《宋史·地理志》提到的新化五寨也沒有一個叫“白沙寨”的。北宋在安化縣確實也設置過軍事寨堡,但明確記載是太平興國二年(977)翟守素所設的,只有一個七星寨,前文已引。這個七星寨及其設置七星寨的司徒嶺開梅山之后劃歸了安化縣,《宋史·地理志》還提到熙寧六年(1073)廢掉的“首溪寨”[12]2199,是一個軍事寨堡,設于熙寧六年(1073)以前,但不知何時所設。至于其他三寨可能是章惇開梅山以后所設。當然,安化所設五寨,《大明一統(tǒng)志》中說是太平興國年間所設。該書卷六十三“安化五寨”條說:五寨“俱在安化縣。曰梅子口寨……曰七星寨……曰首溪寨……曰白沙渡寨……曰游浮寨。五代時梅山蠻獠為邊患,宋太宗討平之,因立五寨以防御焉”[11]975。明確說這五寨設于太平興國年間。但《武經(jīng)總要》卻沒有關于太平興國年間設安化五寨的任何記載。因此,從史源學的角度來看,《武經(jīng)總要》更具權威性,因為《武經(jīng)總要》是仁宗朝編撰的,且《武經(jīng)總要》是中國古代第一部官方編撰的軍事著作。當然《大明一統(tǒng)志》也是官修史書,但畢竟所修時間晚了四五百年,史料的權威性不如《武經(jīng)總要》。而且,梅山蠻瑤侵擾的主要區(qū)域是武岡和長沙,《武經(jīng)總要》也記載了邵州武岡和長沙寧鄉(xiāng)設置的寨堡,邵州所設十五寨都記載下來了,寧鄉(xiāng)的七星寨也記載下來了,如果安化也設有其他寨堡怎會不記載呢?如果說,平時建立的寨堡不記載還有可能,但作為剛經(jīng)歷了一場重大戰(zhàn)役、朝廷又下達了針對梅山瑤民設置“禁不得與漢民交通”的軍事寨堡,作為由全國最高軍事長官領銜修撰的軍事著作對此會有所遺漏嗎?那么,有可能是《大明一統(tǒng)志》將開梅山之后在安化設置的五寨當作太平興國年間設置的。總之,無論是新化還是安化,在太平興國年間,除在長沙寧鄉(xiāng)設立過一個七星寨外,沒有設置過其他軍事寨堡。當然,僅僅從《武經(jīng)總要》“邵州十五寨”這條資料來看,確實還存在一個證據(jù)鏈條不能閉環(huán)的問題,因為《武經(jīng)總要》說“白沙寨”在“州北一百二十五里”[9]374。武岡和城步均在邵州的西邊。但我以為,這不是問題的關鍵,因為古書對方位和距離的記載,不準確的很多,即使是對同一處地方,不同的史志書記載的方位也有很大不同;至于古代對距離的記載,不是經(jīng)過科學測量的,而是憑印象,難免有不準確的地方。《武經(jīng)總要》是否在白沙寨的方位問題上有誤,在現(xiàn)存被發(fā)現(xiàn)的原始古籍中,太平興國年間“邵州十五寨”的原始記載,僅此一處,無法進行比對,但《寶慶府志·形勝紀一》有《武經(jīng)總要》十五寨具體地址的考證,說“白沙寨”在“今城步上七都”[13]909。而《宋史·地理志四》“武岡軍”的武岡縣下小字注中有“熙寧六年,廢白沙寨”[12]2201的記載,城步在宋代屬武岡。很明顯,鄧顯鶴認為《武經(jīng)總要》中的“白沙寨”就是《宋史·地理志》中所記的“白沙寨”。盡管如此,我們還可進行綜合考察,綜合考察最為關鍵的是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太平興國二年(977)的設寨目的,二是熙寧六年(1073)的廢寨原因,看二者是否具有必然的邏輯關系。太平興國年間的設寨目的,《武經(jīng)總要》講是為了護衛(wèi)武岡,這是《宋史》記載印證了的。既然設立軍事寨堡的目的是護衛(wèi)武岡,那么這些寨堡大多必須設在武岡縣城周邊或武岡縣域之內(nèi),才能起到護衛(wèi)武岡縣城的作用。下面再談第二個問題,熙寧六年(1073)為何要廢掉“白沙寨”?廢掉封禁性的軍事寨堡是神宗時期開發(fā)西南溪峒地區(qū),當然包括開梅山的一個重大舉措。“開”梅山,就是要廢“封禁”,即廢除原來阻止瑤、漢交往的封禁性的軍事寨堡,設置專門用來管理新歸化的瑤民的具有文武雙重行政功能的基層機構,將其納入宋王朝的管轄范圍。而在宋代的各種原始史料記載中,“白沙寨”只有這一個,至于其他的“白沙寨”都是出自明清以后的二手、三手資料。那么,熙寧六年(1073)廢掉的這個武岡縣屬下的“白沙寨”,不是《武經(jīng)總要》中記載的“白沙寨”又是什么呢?下面我們繼續(xù)對比辨析史料,進一步探尋太平興國二年(977)設置的“白沙寨”在哪里。先看前引《宋史·蠻夷列傳二》有關梅山區(qū)域位置的兩條史料。這兩條史料都講到了梅山的“四至”,過去的研究者沒有將其結合起來進行比對分析,各自引用利于自己看法的那一條進行解讀,并沒有去解釋為何《宋史》作者既說梅山南接邵,又說梅山的西至在邵陽白沙寨。先看第一條:“梅山峒蠻,舊不與中國通,其地東接潭,南接邵,其西則辰,其北則鼎、澧,而梅山居其中。”[1]14196其實,這一條史料只是一個宏觀性的介紹,沒有指出具體的分界標記。從行文的格式可以看得出來:第一句說梅山峒蠻舊不與中國通,接著就介紹梅山的大致區(qū)域范圍,這是一種宏觀的概指范圍,當然是正確的。從大范圍看,邵州是梅山的南邊,即上梅山,也可以說是南梅山。有些學者將這條史料的有關措詞硬性地套到后世的行政建制上,說“梅山”是“居其中”的地區(qū),因此,無論是潭州、邵州,還是辰州、鼎州、澧州,都不是“梅山”的核心區(qū)域。其實,這種理解是錯誤的。這里說的“四至”是指當時宋皇朝所控制的行政區(qū)域。因為,梅山峒蠻所居地區(qū)不屬于北宋控制,所以,它的東南西北“四至”必有一個對應的行政區(qū)域。這怎能與開梅山之后的行政區(qū)域相混淆呢?下面我們再看第二條史料,即前文已引載有“西抵邵陽白沙寨”的那條史料。這條史料,雖然也是講梅山的“四至”范圍,但強調(diào)的是“四至”的具體地理分界標記,這是開梅山時朝廷對梅山瑤民收租納稅的依據(jù),必須具體化。在這“四至”標記范圍內(nèi)的具體人口、土地屬于這次新納稅的范圍,區(qū)域界限必須明確,不能泛指了事。所以其西至有一個具體的界標:即太平興國二年(977)所設置的在邵州的白沙寨就成為梅山西至的標識。這個白沙寨在梅山的西邊,更是邵州的西邊。因為邵陽處于湖南的西南面,有些縣市偏西邊,有些縣市偏南邊。而這兩條史料無論指西還是指南,都是邵州范圍之內(nèi)。這就很清楚,這個古白沙寨在邵州的西部范圍,即現(xiàn)在邵陽市西部的縣市,而武岡就是宋代西邊的縣。因為,宋初邵州就只管轄邵陽和武岡兩個縣,邵州最西邊的縣當然就是武岡縣了。這個太平興國二年(977)設置的軍事寨堡,是用來封禁梅山瑤民的,到熙寧年間開梅山當然就要廢掉了,所以,《宋史·地理志四》“武岡軍”條的武岡縣下有“熙寧六年,廢白沙寨,置關硤、武陽、城步三寨”[12]2201的小字注。這里說得非常明白,這個熙寧六年(1073)廢掉的白沙寨,在武岡縣域,這就是前面提到的梅山“四至”中的“西抵邵陽白沙寨”的白沙寨。這里的“邵陽”是“邵州”。也就是說,原梅山“西至”的白沙寨廢掉了,但增設了武陽、關硤、城步三個寨。這個寨堡的一廢三設是有著重要的邏輯關系的,即廢的是封禁性的軍事寨堡,新設的是具有文武雙重功能的行政基層組織。宋代熙寧年間廢掉這么多的舊寨,《宋史》都不記,為何偏偏要將這個“白沙寨”記載下來呢?因為,這個“白沙寨”是太平興國年間漢、瑤劃分的重要的地理界標,廢掉了,必須給以明確記載。再就是,廢掉的白沙寨與新建武陽、關硤、城步三寨記載在一起,就說明廢掉的舊寨與新建三寨中任一寨的距離不會太遠。廢掉的舊寨與設置的新寨相距幾百里,這不合邏輯。而白沙寨舊地,即今威溪鎮(zhèn)白沙村離熙寧六年(1073)所設城步寨(今城步縣城)的直線距離約三四十公里。從地理方位來看,城步屬于現(xiàn)今邵陽市偏西部的縣市之一,符合前文提到的古白沙寨在現(xiàn)今邵陽市西部的邏輯推理。而修撰于嘉慶時的《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卷三六一《寶慶府二》“關隘”條中有一個“白沙寨”,下有小字注:“在武岡州西南,近威溪,《宋史·地理志·武岡》:‘熙寧八年,廢白沙寨!盵15]18314修撰于清代的《湖南通志》也有完全相同的記載[16]828。這又與前引《寶慶府志》對“白沙寨”等十五寨的考證相印證。這里“熙寧八年”之“八”應該是“六”的傳寫之誤。因為,這里說資料來源于《宋史·地理志》,而《宋史·地理志》記載說白沙寨是熙寧六年(1073)廢掉的。至此,“西至邵陽”的“白沙寨”的考證已經(jīng)完成①。宋廷開梅山后,對梅山地區(qū)進行了怎樣的行政規(guī)劃?《宋史·蠻夷列傳二》說宋廷開梅山,對其符合征稅的土地、人丁造冊登記之后,“乃筑武陽、關硤二城,詔以山地置新化縣,并二城隸邵州”[1]14197。這是熙寧五年(1072),即開梅山的當年,宋朝廷設置新化縣臨時管理梅山的山區(qū)。由于是臨時管理,新化縣的范圍就非常大,即包括梅山的整個區(qū)域。這一年,宋廷還修筑了武陽和關硤兩座城。這里說,其中的山地部分,即所謂的“梅山”,全部歸屬新化縣管轄,為此新筑的兩座城(關硤、武陽)不歸新化縣管轄,而隸屬邵州,說明整個梅山的山地和這兩座城都屬于新開化地區(qū)。這明顯是一種臨時安排,到熙寧六年(1073),朝廷對梅山進行了重新規(guī)劃。熙寧六年(1073)朝廷對梅山地區(qū)重新規(guī)劃的史料見《宋史·地理志四》“潭州”條和“武岡軍”條!疤吨荨睏l下有“長沙郡”,并說長沙郡下設十二縣,其中有“安化”縣,小字注:“熙寧六年置!盵12]2199但《宋史》卷十五《神宗紀二》卻說章惇開梅山的熙寧五年(1072),置安化縣[17]282。《續(xù)資治通鑒》與《宋史·神宗紀》記載同[18]1732。這里的“安化”是“新化”之誤。因為《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四二《神宗紀》“熙寧六年”也有“是月(正月),置潭州安化縣”[19]5897的記載,與《宋史·地理志》記載完全相符,說明《宋史·神宗紀》與《續(xù)資治通鑒》記載是錯誤的。所以,中華書局出版《續(xù)資治通鑒》時,點校者將“安化”改正為“新化”。也就是說,章惇開梅山的當年,朝廷只設置了新化縣對梅山進行臨時管理,安化縣是第二年,熙寧六年(1073)從新化縣析分出來的一個新縣,是朝廷對梅山地區(qū)下游段部分的重新規(guī)劃。這是以前研究者認為梅山地區(qū)就只劃分了新化和安化兩縣的依據(jù)。其實,梅山地區(qū)在下游分出了安化的同時,上游有更為重大的規(guī)劃,史料記載更多!端问贰さ乩碇舅摹贰拔鋵姟睏l:“崇寧五年,以邵州武岡縣升為軍。縣三:武岡,綏寧,臨岡。南渡后,廢臨岡,增新寧!盵12]2201又前文提到,在武岡縣下還有“熙寧六年,廢白沙寨,置關硤、武陽、城步三寨”的小字注。也就是說到熙寧六年(1073),朝廷將前一年修筑的關硤、武陽兩座新寨,連同城步寨一起劃歸武岡縣,用來行使對上游梅山地區(qū)的管轄權。原先設置的軍事寨堡是為了阻止梅山瑤民與漢民交通,開梅山后,封鎖梅山瑤民的禁令已經(jīng)解除!端问贰ばU夷列傳二》說:紹興三年(1133),有臣僚說“兼武岡所屬三縣,悉為徭人所有”[1]14197,說明開梅山后瑤民從原白沙寨等關口大量涌入武岡地區(qū),這從反面說明太平興國年間設置的軍事寨堡確是為禁梅山瑤民出入的,而開梅山之后,廢白沙寨就是讓其自由出入。而所設新寨行使的不再是單純的軍事控扼功能,而是加強對瑤民的控制和管理的文武雙重功能。既然新設寨的功能已經(jīng)改變,寨址當然也要跟著變,就是新寨必須設在相對開闊的平原地帶,因為作為一個基層行政機構,還有一些配套設施,不可能如軍事寨堡一樣,設在狹窄的關卡處。所以,離原來白沙寨舊址南向幾十里的原武攸縣縣治就成為新設的城步寨,然后分別是武陽寨和關硤寨。城步、武陽和關硤的地勢遠比原白沙寨開闊,這些寨后來均發(fā)展為商業(yè)集鎮(zhèn),這完全符合宋代廢寨再設新寨的地理邏輯因果關系。正由于設寨的功能已經(jīng)改變,而關硤、武陽二寨設在原梅山域內(nèi),是為了加強對梅山瑤民的行政管理的,所以后來虞允文提出撤銷這兩個寨的建制,將其升為縣級行政機構:“其關硤、武陽等寨設巡檢二員,徒費稟祿。以臣所知,宜復臨口寨為縣,則徭蠻易于制服,汰去冗員,則官稟亦無虛費,實邊郡之利也!下面我們來談談宋代“寨”的功能演變史。宋代的寨堡機構在神宗任用王安石變法期間發(fā)生了一系列重要演變。北宋初期的“寨”只是一種純粹的軍事?lián)c,一般設在少數(shù)民族集中的要害之地,但神宗之后,就開始演變?yōu)橐环N特殊的基層行政建制,具有文武雙重的行政管理功能。這是北宋朝廷管理邊疆少數(shù)民族,將其與內(nèi)地漢民進行同樣管理的一種制度創(chuàng)新!端问贰ばU夷列傳一》記載說湖北提點刑獄趙鼎提出在開梅山后,“創(chuàng)立城寨,使之比內(nèi)地為王民”[1]14180。也就是說,建立這種寨堡,其目的是促使西南少數(shù)民族轉化為“內(nèi)地王民”,是一種針對新收復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進行的行政制度創(chuàng)新。和麗霞就提到:北宋在西南地區(qū)的寨堡,從最初的軍事?lián)c,“到神宗以后演變?yōu)榫哂熊娛驴囟蟆⒙犜V判案、稅收、博馬關易、交通傳送、安撫蠻夷等多功能一體的基層管理機構”[20]。北宋這種寨堡機構,其行政級別略低于縣,歸縣管轄。如熙寧六年(1073)設立的關硤、武陽和城步三寨就是由武岡縣管轄。說神宗以后的寨是一級行政建制,是因為這種寨還設有專門的朝廷官員———“寨官”。如前引《宋史·蠻夷列傳二》記載乾道六年(1170),虞允文在給皇帝的奏章中就提到“寨官”一詞,還提到“關硤、武陽等寨設巡檢二員”。這些寨官主要屬于文官編制,武官稱寨將。再就是,如有必要,寨可以升格為下縣;反過來,下縣也有可能降格為寨。虞允文的奏章中就提到紹興三十年(1160),為減冗員,朝廷曾將臨岡縣降格為臨口寨。因此,他向朝廷建議應將臨口寨再恢復為臨岡縣建制[1]14192。而在《宋史·地理志四》“武岡軍”條下記載就說臨岡縣屬于下縣建制,小字注釋:“(元豐)八年,建臨口寨。崇寧五年,改寨為縣,隸武岡軍!所有這些都說明:神宗以后的寨是一種設置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基層行政政權,是宋代神宗以后針對新收復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一種行政管理創(chuàng)新。熙寧以后在梅山地區(qū)設置的這些“寨”實際就是這些縣在新收復的蠻夷地區(qū)設置的派出機構。新化縣由于縣域面積寬,加之又都屬于原梅山新收復地區(qū),所以要設置五個派出機構,即五個“寨”;而武岡縣是個古縣,其只是一部分地區(qū)對梅山瑤民進行管理,所以共設四個這樣的派出機構,即城步、武陽、關硤和山塘寨四寨,設在一條線上,讓其行使對當時這一帶,也即現(xiàn)今城步、武岡、新寧、綏寧和洞口等地的西邊、西北邊的廣大地區(qū)的管理。城步、武陽和關硤三寨設于熙寧六年(1073),另一個山塘寨設置的確切時間不可考。熙寧六年(1073),宋廷在武岡新設置的武陽、關硤等寨級行政機構為這些地區(qū)后來升格綏寧縣、臨岡縣提供了條件。綜上,經(jīng)過對宋代有關史料比對辨析,宋廷對梅山的收復和管理是分兩步進行的:宋廷于熙寧五年(1072),即開梅山的當年,將剛收復的梅山地區(qū)劃給新化縣管轄;接著于熙寧六年(1073)對梅山行政區(qū)域進行了重新規(guī)劃。重新規(guī)劃就是將下游劃出一個安化縣;上游部分,即武岡縣,在撤銷了白沙寨后,新設立關硤、武陽和城步三個寨的建制。這樣既加強了對梅山瑤民的控制,同時行使了對瑤民的行政管理職能。這樣,熙寧五年(1072)宋廷臨時設置的新化縣管理的梅山地區(qū),到熙寧六年(1073),其行政機構就一分為三了:梅山的下游段分置出一個安化縣,劃歸潭州長沙郡管轄;中游段新化縣的部分不變,依舊屬邵州管轄;上游部分劃歸武岡縣管轄,具體管轄的基層單位是城步、武陽、關硤、山塘四寨。正由于此,武陽、關硤兩寨的興廢與后來的蒔竹縣、臨岡縣以及綏寧縣、新寧縣的興廢呈對應關系。再過三十三年,到崇寧五年(1106),武岡縣由于所管轄面積太寬、管理難度大、地理位置重要而被升格為“軍”。那么,熙寧六年(1073)宋廷對梅山的重新規(guī)劃,上、中、下三段實際各屬一個大的行政區(qū)劃,即武岡軍、邵州和潭州。宋廷將梅山一分為三,《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四五《神宗紀》“熙寧六年”條有記載:“章惇言:‘權發(fā)遣荊湖南路轉運副使蔡燁元奏梅山利害及措置梅山、武岡猺人,得主客萬四千八百九戶,丁七萬九千八十九口,田二十六萬四百三十六畝,起稅租及修筑武陽、關硤寨!盵19]5956說明宋廷開梅山所得人口、土地是包括了上游的武岡的。這里將梅山與武岡分列,是因為北宋前梅山瑤民一直生活在資江流域中下游,此問題后面有更為詳細的討論,此不贅!秾殤c府志·大政記二》也提到了北宋朝廷熙寧六年(1073)在記載了新收復梅山的戶口、人丁和田畝的登記造冊后,說:“以新化隸邵州,以安化隸潭州,又招懷武岡蠻三百余族,蠻戶數(shù)萬,歲輸米以萬計,納其所畜兵杖,以其地建二寨,曰武陽、關峽,亦隸邵州!毕掠行∽肿ⅲ骸鞍矗憾墙栽诮窠棇帯《宋史》言之于‘梅山峒蠻’下未析。今據(jù)劉摯撰蔡煜墓志。”[14]134這條史料有《續(xù)資治通鑒長編》這一原始資料的印證,再加之出自劉摯所撰蔡煜(燁)墓志,也有原始資料的價值。這兩條資料均說明宋廷將新收復的梅山劃分為上、中、下三段的歷史事實!秾殤c府志》所說的“《宋史》言之于‘梅山峒蠻’下未析”,是說《宋史·蠻夷列傳二》的“梅山峒蠻”中沒有將武岡對梅山上游地區(qū)的行政權屬明確記載下來。其實,正史的記載是很簡略的,許多史實需要后世史學研究者去認真辨析才能搞清原委。因為,《宋史》也只是在《地理志》中說,安化縣建于熙寧六年(1073),沒有其他史料說安化縣是從新化縣中析出來的。但《地理志》中也提到熙寧六年(1073)在廢掉白沙寨的同時,增設城步、武陽和關硤三寨,還有一個山塘寨,都屬于武岡縣管轄!端问贰穼ξ鋵c安化的記載是具有相同的邏輯關系的。兩條有關梅山上、中、下三段劃分的原始依據(jù),又反過來佐證太平興國二年(977)在邵州所修建的“白沙寨”就是《宋史·地理志》中記載的“白沙寨”,從而使其形成證據(jù)鏈條的閉環(huán)。如果作為梅山“西至”的“白沙寨”不在武岡,武岡瑤民又怎會被北宋朝廷統(tǒng)計進入新收復的梅山戶口、人丁之中呢?我們弄清了宋廷將梅山一分為三的史實,那么,梅山上游段和中游段的分界線在哪里?這就是宋代武岡與新化的分界線。這里我們只能根據(jù)地方志以及歷史沿革來分析其管轄范圍。從歷史沿革來看,洞口只是在西晉武帝時建立了一個建興縣,唐武德七年(624)撤銷建制并入武岡縣后,直至1952年才從武岡析出建縣。隆回北自宋至清一直屬新化縣域。那么,可以猜測,上游段的分界線大致應在洞口與隆回分界的地方。也就是說,現(xiàn)在城步的一部分,武岡、新寧的一部分,綏寧的大部,洞口的江口、溪、月溪、大屋、山門、桐山,即洞口的西部和西北部的一大片鄉(xiāng)鎮(zhèn),都屬于古梅山的區(qū)域范圍,即上峒梅山的范圍。其實,梅山的區(qū)域范圍是隨著梅山瑤民的遷徙而逐漸擴大的。梅山的最大特征是溪峒山地結構,所以稱溪峒梅山!懊飞健笔桥c“峒蠻”“峒獠”連在一起而組詞的,而雪峰山脈大都是這種溪峒結構的地形特征。由于瑤民最先居住在資江流域下游,也就是后世所說的梅山下游,所以最早稱“莫徭”“武陵蠻”“長沙蠻”“湘州蠻”,史書又說其!翱芤骊枴钡鹊。在唐代中期以前,史書中一直未有“梅山峒蠻”名稱出現(xiàn),說明這時“梅山”名稱還未形成,或者說梅山峒蠻還未發(fā)展壯大。唐末開始出現(xiàn)“梅山峒獠”這一稱呼,《新唐書·鄧處訥列傳》有“向瑰召梅山十峒獠斷邵州道”[21]5421的記載,而《新唐書》又說向瑰為石門峒酋,澧州人,曾攻陷澧州,殺其刺史等[21]5421-5422,而石門、澧州屬于湖南的最北邊,甚至不屬于資江流域范圍。這些都說明所謂“梅山”的歷史區(qū)域,遠不是資江流域,也說明,從東漢到唐代末年,“梅山瑤”這一支脈一直在武陵山脈和資江流域的中下游活動,并呈現(xiàn)緩慢南移趨勢。直到五代后晉時期,湖南為馬殷所割據(jù),梅山蠻瑤得到長足發(fā)展。在東漢到五代這九百多年時間里,“梅山瑤”主要活動地是武陵山脈和資江流域的中下游,與資江上游的武岡地區(qū)未有太多接觸。正是在這段時間里,瑤民作為一個自在的民族共同體已經(jīng)形成,其生活習俗、民族心理均已成熟,而上、下梅山及其生活習俗的民諺應該也是在這一時期得以流傳的。“梅山瑤”成熟并日益強大,迫切需要擴充地盤,而其最佳選擇毫無疑問就是資江上游的雪峰山脈,所以進入宋代以后,梅山瑤民大舉進居資江上游,武岡成為首選,其地理位置和戰(zhàn)略地位也受到了宋朝廷的高度重視,梅山更大范圍的上、中、下三段區(qū)域格局就此形成。開寶、太平興國年間,梅山瑤民頻頻寇掠武岡和長沙南北兩大出口的漢民,也全面驚動了北宋朝廷,才有了后來太平興國年間的平亂。神宗登基,重用王安石變法,尤其是推行對西南的開邊政策,于是就有了章惇的開梅山,武岡成為梅山地區(qū)的重要管理機構,這就有了北宋朝廷有關上、中、下梅山三段區(qū)域的劃分。而北宋末年至南宋時期,梅山上游段,武岡三縣更成為瑤民的天下。梅山瑤民這種由北往南、由東向西的遷徙路線與宋以后中華民族總的移民遷徙路線相符合。[1]脫脫,等.宋史:第40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7.[2]馬少僑.楚辭新證[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2005.[3]盧智朗.“梅山”今考[J].邵陽師專學報,1998(1):44-47.[4]易永卿.梅山的由來與梅山文化的地位和影響[J].湖南城市學院學報,2009,30(3):32-37.[5]張式弘.梅城是梅山文化發(fā)祥地中心[J].湖南城市學院學報,2009,30(3):38-42.[6]陳子艾,李新吾.古梅山峒區(qū)域是蚩尤部族世居地之一———湘中山地蚩尤信仰民俗調(diào)查[J].邵陽學院學報,2004,3(4):1-6.[7]羅白云.中國梅山文化簡論[M].香港:香港天馬出版有限公司,2005.[8]周探科.梅山地域考[J].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學報,2012,29(6):5-8.[9]孫雅芬,于孟晨,賀菊玲,等.武經(jīng)總要注:上卷[M].西安:西安出版社2017.[10]關培鈞,等.新化縣志[M].臺北:成文出版社,1975.[11]李賢.大明一統(tǒng)志:下[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0.[12]脫脫,等.宋史:第7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7.[13]黃宅中,張鎮(zhèn)南,鄧顯鶴.道光寶慶府志:二[M].長[14]黃宅中,張鎮(zhèn)南,鄧顯鶴.道光寶慶府志:一[M].長沙:岳麓書社,2009.[15]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第23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6.[16]李瀚章,裕祿,等.光緒湖南通志:第2冊[M].長沙:岳麓書社,2009.[17]脫脫,等.宋史:第2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7.[18]畢沅.續(xù)資治通鑒:第4冊[M].北京:中華書局,1957.[19]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18冊[M].北京:中華書局,1995.[20]和麗霞.北宋時期西南地區(qū)寨堡建制及功能演變[J].青海民族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45(4):[21]歐陽修,宋祁.新唐書:第17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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